他笑了:“玉贞,你心胸总是胜过我十倍。对,咱们要向前看。玉贞,大伙有饭吃了,会好起来的。”
她喃喃地道:“会的,都会的。”
那天夜里,她睡得很好,直到急促的拍门声将他俩都惊醒了。里长冲了进来,叫道:“大人,县城着火了。”
抉择
方维心里一阵不详的预感直冲上来, 他猛地坐了起来。卢玉贞惊醒了,就看到他急急忙忙地穿外袍。
他没有说话,拉着她直往外走。北边的半面天空被照得通红, 他放开了马, 带着她直奔上山。
县城四个角都起了大火,熊熊的火焰像是发了疯似的,随着大风四处乱窜。他们闻到了烧焦的气味, 夹杂着微弱的哭声和喊声。
他俩的脸色都变了,面面相觑。方维握着她的手, 只觉得一片冰凉。
江之仪匆忙地上来了, 脸色灰败, 颤着声音道:“是昌平的四座粮仓,都着火了,怎么会这样。”
方维毫不意外,点点头道:“是我大意了,不该让县令带着衙役看粮仓的, 他们太容易下手了。”
江之仪慌了神:“烧了这些粮食,咱们怎么办,每日的施粥都要从粮仓取运, 这下工地的粮食也不够了。”
方维看着冲天的火焰, 定了定神,回身道:“我看除了请圣上发太仓库的粮食, 再没有别的法子了。”
江之仪默然不语, 抱着手道:“我这就回去写奏疏, 只是……”
方维道:“江大人, 咱们先回去商量。”
他们三人两骑进了村子,村口的小路上已经挤满了人, 村民和工匠们挤挤挨挨地站着,望着大火的方向,眼睛里全是绝望和恐惧。
方维下了马,人群又涌上来。蒋千户带着几个锦衣卫排众上前,喝道:“让开,都让开。”
闪亮的刀尖映着火光的红色,人群默默地退了几步,方维叹了口气,牵着马往里走,忽然王里长走到路中间,跪了下去,哀声道:“方大人,你们别走。”
方维愣了一下神,王里长直直地叩下头去,又向前两步,牵着他的衣裳下摆:“求求你们,你们要走了,我们全村老小,一个都活不了。饥荒来了,都来抢,守不住的。”
人群像是恍然大悟似的,都一窝蜂地涌上来,跪在他面前,夹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。
方维看着一张张哀求的脸,老的,小的,男人,女人,在他面前无助地叩着头。
卢玉贞也慌了:“你们起来,快起来说话。”
王里长眼泪流了一脸,声音也哑了:“大人,你们要顾得我们庄户人的死活啊。”
方维道:“我会想办法的,你们先起来。”
蒋千户也来拉他:“起来说话。”
他慢慢站了起来,眼睛追着方维,随即失望地垂下头去。方维转过脸去,对卢玉贞道:“咱们先回屋里。”
他们走开了,听见后面蒋千户的声音:“散了吧散了吧。”
人群默默地站在原地,北面的大火没有一点停息的迹象。
方维请江之仪坐了。两个人沉默了半晌,江之仪道:“我来写奏折。”
方维摆摆手道:“我来吧。”又回头道:“玉贞,研墨。”
她就答应了,提着墨条用腕力转着圈子。
方维道:“我来写就是。”
江之仪脸色冷峻:“我是户部的人。要是求开太仓粮,我来写奏疏,是名正言顺的。”
方维点点头:“很好,那我来一起署名就是。”
江之仪不置可否,将纸铺好,默默地下笔。他写的很慢,一丝不苟,用了些工夫才写完,方维便取出自己的印章来。
江之仪忽然用手拦了一下,正色道:“方公公,不必了。”
方维微笑道:“莫不是怕与我这个中官联名,坏了你的清誉。”
江之仪笑道:“咱们以前也联名过参张寿年的折子,这怕什么。只是这趟差事办得不好,我应当请罪,却不好让你盖这个印。”
方维道:“这是哪里的话,千算万算,也怪不到你头上。”
江之仪将奏折阖上,笑道:“我本是户部赋闲之人,有幸与你结伴去了一趟肃宁,得了李阁老的赏识。如今李大人已然致仕,一朝天子一朝臣,我大概也不能再呆在京中了。上了这个折子,我正好自请外放。”
方维脸色转白,“是我连累了你。”
江之仪站起身来,对着卢玉贞点点头,又对着方维笑道:“哪里的话。少时陈力希公侯,许国不复为身谋。我在户部熬了几十年,熬的头发都白了。也总盼着有学以致用的一天。有生之年,能留下些东西,时日虽短,也尽够了。很好。”
他脸色平静,将奏折揣进怀里,拱手道:“我叫两个锦衣卫跟我一起骑马南下,明日想是赶得及早朝。方公公,咱们就此别过了。”
方维拱手行礼,忽然心酸得说不出话来,勉强道:“江大人,何其有幸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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