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,如血残阳将天边云霞浸染得一片凄艳,也照透了官道两旁哀鸿遍野的流民。
车辙碾过尘土,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,混杂着孩童细弱的啼哭与老人麻木的叹息,织成一幅绝望的乱世图卷。
队伍正中,是一列极为打眼的车驾。虽已竭力掩饰华彩,但那车厢的规制、骏马的遴选,以及护卫们虽风尘仆仆却依旧整齐划一的动作,无不昭示着这行人身份的非同寻常。
这正是庆国礼部从外返京的车队。
此刻,这支庄严肃穆的队伍,在逃难的人潮中,显得格格不入,如同滚烫岩浆中一块即将熔化的寒冰。
云锦车帷的马车旁,一人勒马而立。霞光倾洒在他素白色软烟罗长衫上,衣袂似雪,襟边竹叶暗纹随风轻漾。
沉既琰眉如远山,眼似深潭,那双向来清澈的眸子此刻映着暮色,染上了与天际相同的沉重。
唇下一点深色小痣,在他抿唇时微微起伏,像被掩藏的波澜。
马上身形清瘦挺拔,如一竿临风的修竹,风尘仆仆难掩世家风骨。
宽大的袍袖行动间,有微光流转,透出不显山露水的底蕴。
风过处,带来他身上清冽的气息,似初雪后的竹林,混合着陈年徽墨的冷香。
“沉大人。”身后副使策马上前,拱手回禀,“再行五日,日夜兼程,便可抵绥阳。”
“……五日。”沉既琰轻声重复,目光却越过前方层迭的青山,凝在那远得看不见的都城方向。
那是庆国的心脉之所。
那里有他奉事多年的朝廷,有他亲自执笔修缮的典章制度,有他的身家氏族,还有……
他指尖不由紧了紧。
礼部押运队伍井然有序,士卒身着素青色戎装,马匹整齐排列,步伐沉稳。
忽然副使低声叹道:“大人,沿途流民愈发多了。”眼中闪过一丝焦躁。
沉既琰望向远处黄沙中一排排跌跌撞撞的流民,那些衣衫褴褛、手里抱着残羹剩饭的村民,眼神空洞而恐惧。
他眉心微蹙,风骨清冷如竹,心头却翻起一阵阵无力感:若国家还能有片刻安宁,怎会沦落至此?
他知道——越靠近绥阳城,就越不对劲。
沿途驿站封闭,驿卒多以病为由避让;原本应有的军巡不见踪影。那种空寂,像暴雨前的宁静。
他抚额低语:“再催一程。”
随行礼部队伍重新整阵。车驾虽简化了仪仗,却仍显肃然——前列十骑开道,中列叁辆铜匣车以厚布蒙覆,后有禁军四十余人随行。旗幡藏起,只留一面“礼”字小旗,在风中猎猎。
日暮西山。马蹄溅起的尘土被晚霞一照,仿佛细金。沉既琰仰头,暮色将垂,他忽有一瞬的晕眩。
——残阳如血,像极了覆灭前的最后一刻。
沿着丹陵北道出了城,山色渐低,平原如展。行至一片开阔处,前方斜坡上忽传阵阵马嘶。
沉既琰心底一沉。那不是商旅的节奏,而是军骑的步阵——整齐、疾厉。
副使立刻抽剑:“护车!列阵!”
然而风掠过的一瞬,远处山头已有黑影如流火般倾泻。百骑纵马而下,甲胄无声,皆披玄色轻甲。阳光打在他们的盔面上,折出冷冷光泽。
尘土遮天中,沉既琰握紧缰绳,心跳如擂。
“是……元军?”有人低声。
他没答,只是抬眼。
那骑阵最前的男子——身姿极高,衣袍玄金交缀,未戴盔,仅以玉冠束发。
风扬起他鬓角的黑发,眉目凌厉如刀刻。马行之处,尘浪翻涌,他一手执缰,眼尾上挑,神情张扬恣意。
阳光照在他侧脸,显出一种近乎野性的美。
沉既琰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——那种锋芒太盛,几乎与他生来所守的“中正端方”背道而驰。
黑衣男子笑着勒马,尘土未散,已抬声道:“好气派的车驾。青底竹叶纹,兰陵沉氏;车帷绘‘礼’字暗纹——庆国礼部的人?”
马蹄声停在车前丈外。他挥手间,轻骑已经迅速合围。
沉既琰心底震动,却不动声色地拱手:“此乃礼部公差往来,尔等若为元人,当知越境擅劫是为何罪,劳请诸位让路。”
那人笑声懒散却清晰:“越境擅劫?呵,沉大人真不愧是七望五姓的氏族出身,说话都这么有章法。”
他策马逼近,几乎贴到沉既琰面前,低头端详。
“早听人说,庆国有个沉既琰,年纪轻轻,文采斐然,我还以为是个白头老生,没想到——”
他眉尾挑起:“是个小白脸。”
骑兵中爆出几声哄笑。
沉既琰眉头微蹙,沉默以对。
那人忽地低笑,语锋一转,带出几分凌厉的张狂:“沉大人,‘越境擅劫’四字,怕是该改一改。庆国既亡,哪还有什么国境可言?你若真通晓礼法,当知礼失则民散,国灭则界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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